2007年11月18日 星期日

「中醫科學化」失敗的原因分析

「中醫科學化」失敗的原因分析

張功耀

自從我發表《告別中醫中藥》以來,一直有人質疑:「告別」的提法太激烈了。縱然中醫中藥存在那麼多的缺點,我們也不應該以「告別」了事,而應該推動它走向「科學化」。

提出這種想法的人,出發點當然是好的。但是,其中滲透的情感因素超過了科學因素。事實上,中醫並不是沒有走過「科學化」的道路。

「中醫科學化」的大致歷程和基本結論

清乾隆末年至嘉慶初年,王清任最早詳細指出過中醫的「臟腑」概念存在著許多混亂,又提出了思維發於「腦」而不發於「心」的理論。這可以算是中國人自己嘗試著使中醫走向「科學化」的開始。可惜,王清任只審查出中醫理論十分混亂,卻因當時中國的醫學和生理學還沒有起步,不知道怎樣來糾正這些混亂。於是,這次「中醫科學化」還沒有完全開頭就夭折了。

過了50年後,俞樾先生重新起來批評中醫。他的弟子章太炎、吳昌碩都很贊成。在這個影響下,20世紀初在中國興起了第一次「廢醫」高潮。就在這個「廢醫」高潮中,以周雪樵為代表的《醫學報》派,正式提出「中醫科學化」的設想。

可是,「中醫科學化」該做些什麼呢?人們十分茫然。

從那以後,幾乎每一個「中醫科學化」的工作都是西醫工作。比如說,用聽診器診斷病人的病情,然後又用中醫方法探脈,再開一些中藥方劑。這些方法用在一起十分不倫不類,分開來看又是各自獨立的。

1954年,毛澤東號召「關鍵的是西醫學習中醫」。「中醫科學化」的概念變得更加模糊了。按照這個說法,似乎中醫本身就是科學,甚至比西醫還科學。可是,這樣的判斷,中國人關起門來自己說也就罷了,始終不能得到科學醫學的論證。

改革開放以後,按照某些人的說法,中國「富起來了」。於是,中央政府對「中醫科學化」的投入也空前地加大了。從那時起,中醫界總算找到了一條「中醫科學化」的道路。這條「中醫科學化」的道路是什麼呢?它幾乎不包含診斷、護理、檢驗等方面的科學化,卻嘗試著走了一條「中藥科學化」的道路。於是開發了許多本屬於西醫方法的針劑和飲片。連那子虛烏有的「經絡」也得到了國家不計其數的資金投入,進行所謂的科學研究。中央政府出於對「中醫科學化」的關心和愛護,從1980年到1985年,衛生部一共批准了109個中醫制劑(包括注射劑和飲片)用於臨床。國際上規定注射劑的有效成分不能超過5個,我國的某些中藥注射劑居然有效成分達到了48個!直到今年,「魚腥草事件」爆發後,衛生部才從中清除掉7個制劑。由於我國對中藥還沒有啟動安全性研究,究竟這 109個中藥製劑中的其它制劑是否還存在類似魚腥草注射劑的隱患,目前還缺乏完整的認識。不是中藥沒有副作用或副作用小,而是我們對中藥的副作用還缺乏最基本的研究。

以上「中醫科學化」的成果,至今沒有一項符合基本的科學標準,卻培養了一大批教授、博導和幾名院士。

可是,好景不長。

1992年,比利時出現第一例「中草藥腎病」病人,1993年比利時布魯塞爾自由大學醫學院腎臟學系教授J.L. Vanherweghem最早報道了這個病例。導致這一類疾病發生的罪魁禍首不是別的,就是含有中藥成分廣防己的減肥藥。其病理學表現為瀰漫性腎間質纖維化,低分子蛋白尿、嚴重貧血,以及在1-2年內發展為腎衰竭的終末期,即使停止用藥也難以恢復。由於這種病與中草藥有關,因而被國際醫學界命名為「中草藥腎病」 (Chinese herb nephropathy,CHN)。自首次報道這種疾病至1998年,僅在比利時就累積報道了100例,一時間國際醫學界輿論嘩然。這就是中草藥為我國贏得的最大一項「榮譽」。世界上那麼多的土著醫術,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殊榮」。

比利時的「中草藥腎病」事件只是中草藥「為祖國贏得榮譽」的一個開端。由於這個事件,國際社會對中草藥的毒副作用給予了廣泛警覺。 1996年,美國爆發過打擊非法中醫的「白色恐怖」,僅在紐約的一個週末就逮捕了9名不遵守美國法律的中醫生,其中一名居然用含阿斯匹林的草藥(所謂「中西醫結合」)為病人治療肝炎。2001年香港衛生署公告禁止30多種大陸生產的中成藥進入香港。2004年4月31日,香港衛生署通告各中藥商,從 2004年6月1日起停止銷售34種馬蔸鈴科中藥,暫停10種細辛屬中藥。其中,經常見諸中藥方劑的有大葉青木香、硃砂蓮、防己、關木通、管南香、淮通、細辛、杜衡、烏金草。此外,我國醫務工作者也陸陸續續報道了「中草藥科學化」成果所蘊含的毒副作用。僅2004年就累積發表了一些中西醫結合制劑和純中藥製劑的變態反應260例(以黃芩、牛黃、穿心蓮為主要中藥成分),其中魚腥草注射液和雙黃連注射液引起的病人休克和死亡事件,由於中醫界的掩蓋和干擾,直到今年才正式宣佈禁止使用。2000年,國內報道因服用含雷公籐而引起腎功能衰竭的病例達20例之多。又因服用龍膽瀉肝丸導致雙腎萎縮的病例報道,也發表過一例。其它,還報道了中草藥引起心血管系統疾病、肝中毒等病例。其中,尤以服用中藥引起肝中毒的病例最多。

值得特別指出的是,由於我國對「中醫科學化」所導致的後果缺乏清醒的估計,許多甚至被掩蓋和隱瞞。明明境外在哪裡嚴厲打擊非法中草藥,國內卻還在那裡發表「牆內開花牆外香」的欺騙性渲染。直到最近,我國衛生部官員才不得不承認,我國對於中草藥毒副作用的認識「才剛剛開始」。事實上,我國對中藥毒副作用的研究工作,至今還是一片空白,還沒有起步。我國加大對中草藥安全性研究以後,究竟是什麼結局,現在還無法斷言。

以上「中醫科學化」的過程至少可以得出三個結論:1、我國中醫界對「中醫科學化」究竟意味著什麼並不清楚。2、所有已經嘗試過的「中醫科學化」方法,沒有一項是成功的。3、中醫越是科學化,中醫的缺點暴露得越多。

這三個結論表明,「中醫科學化」的道路已經失敗。

目前,國內承認「中醫科學化」已經失敗的人不少,卻沒有人對導致這個失敗的原因進行有說服力的分析和說明。如果我們不能認識並闡明這個失敗,我國的醫療資源就有可能繼續往這個方向上分配。今年國家科技部撥出1450萬元巨款,支持35個項目,繼續做「中醫科學化」的工作,就是例子。大家不要以為我國真的富到可以繼續為失敗的探索分配巨額資源的程度了。我國的農村醫療保險,城鎮下崗職工的醫療保險,資金分配上捉襟見肘,科技部卻把1450萬元分配給35個課題組繼續做「中醫科學化」的研究,這不是浪費,還有什麼可以算浪費?我呼籲科技部緊急停止這類研究立項。把這筆經費的一半撥給城鎮下崗職工增加醫療保險,另一半用於啟動中藥安全性科學研究。並且,在中藥安全性研究正式啟動之前,停止一切其它內容的中醫中藥研究。

「中醫科學化」之所以失敗是由中醫自身的弱點決定的。直言之,中醫不可能被科學化,也不可能與西醫合一。

原因之一:中醫基本概念不能科學化

中醫要走向科學化,首先必須實現其基本概念的科學化。要實現中醫概念體系的科學化,第一要做的,就是使中醫概念具有明確的指稱。中國古代的天文學之所以能夠迅速融匯於西方天文學體系之中,就是因為,雖然西方天文學與中國天文學具有不同的概念體系,但是由於雙方同時具備了明確的指稱。中國的 「尾宿」與歐洲的「天蠍座」雖然概念表述不同,但基本指稱一致。中國天文學中的黃道、白道和赤道,放在歐洲天文學的天球坐標上,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了這樣基本概念指稱相同的邏輯基礎,中國的天文學才可以與歐洲的天文學發生融合,形成沒有任何民族狹隘性的「普世天文學」。遺憾的是,這一點在中醫概念體系中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任何一種理論,不用說把它「科學化」,就是讓雙方都達到無歧義的理解,也必須滿足概念指稱的確定性。肝就是肝,肺就是肺;器官就是器官,功能就是功能,不能互相混淆。可是,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中醫中藥的概念達到了這個最最起碼的思想境界。比如,《黃帝內經·陰陽應像大論篇第五》說:「肝主目。其在天為玄,在人為道,在地為化」。肝明明在人的身上,何以肝有「在天」「在人」「在地」之別?並且,肝「在天」可以為「玄」,「在人」又可以為 「道」,「在地」又可以為「化」?如此論來,「肝」的指稱究竟是什麼,不就成為難題了嗎?一個在日常生活中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肝」,經過中醫理論家的矯揉造作之後,概念指稱變得模模糊糊。這也使得每一個學習中醫的人,對所有中醫概念都處在了「不懂」的狀態。

中醫理論家製造讓別人「不懂」並不是目的,而是手法。只要你「不懂」,他就可以「懂」,而且他什麼都「懂」,從而他就有了騙人的「本錢」。至於他「懂」什麼,你就不要追問了。這就是中醫生至今不敢在科學層面上討論問題的奧秘所在。

我國中醫界,消耗了政府配置的不計其數的資源,試圖弄明確一些中醫基本概念的具體指稱問題,至今毫無結果。既然中醫中藥的概念不能科學化,則中醫中藥走向科學化的基礎便蕩然無存了。

其次,中醫沒有確定不移的邏輯通道。

《黃帝內經》云:「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何以風只能從東方生?在我們日常生活中,西風、南風、北風、東南風、西北風、東北風、西南風,不是照樣可以生麼?更進一步地問:「東方生風」是一種生理現象,還是一種自然現象?如果是生理現象,有哪些生理現象可以被理解為「東方生風」?如果「東方生風」僅僅是一種自然現象,何以《黃帝內經》的作者能夠從「東方生風」這種自然現象做出「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的推論?這六個「相生」過程可被理解和交流的邏輯關係在哪裡?科學不僅需要追求概念指稱的確定性,而且還要尋求概念之間確定不移的邏輯關係。 「中醫科學化」那麼多年,浪費了國家不計其數的科學資源,至今沒有在「中醫概念的科學化」方面邁出任何有意義的步伐,我們怎麼可以繼續指望中醫中藥的科學化呢?

原因之二:中醫缺乏科學化的經驗基礎

一直有人認為,中醫是經驗醫學(或醫術)。其實大謬!中醫不是任何意義上的經驗醫學(或醫術)。中醫與中國民間醫術不同。民間醫術屬於經驗醫術,中醫則不是。中醫的前身叫「儒醫」,是一些讀書落志後矯揉造作偽造出來的。方劑和辨症施治方法,沒有一樣來自民間經驗,而是儒醫根據他們自己捏造的類似於「土匪黑話」般的「歪理邪說」拼湊出來的。以上我們舉的中醫概念,就不可能在民間的任何地方找到證據,也不可能通過實驗來證明這些概念的經驗基礎。

與中醫的病理學概念缺乏明確的指稱相對應,中醫的病名指稱也是捏造的,沒有任何確定性的。沒有確定性就不可能有什麼客觀性。當然也就談不上它的經驗基礎。這幾乎是不需要加以論證的哲學。所謂「太陽病」什麼病?「濕熱郁蒸」又是什麼病?最近,有人把「高血壓」解釋為「心氣虛」,把「慢性淺表性胃炎」標榜為「脾胃不和」,實在令人噴飯。病名描述不清楚,臨床治療效果的描述也必然不清楚。舉例說,「脾胃不和」的疾病狀態描寫不清楚,則「脾胃調和」的正常狀態描寫也必然不清楚。再,中醫用藥沒有明確的關於有效成分的描述。美其名曰「對症下藥」,實際上卻是「症」「因」俱不明,藥的有效成分和作用機理也不明。事實上,在用藥方面,中醫不是什麼「對症下藥」,而是一直採取了一種「打散彈」和「捆綁銷售」的方式。正因為這樣,中醫不能被設計成「假治」 與「真治」過程進行比較。由於中醫不屬於經驗醫學,中醫施治的效果不能還原為客觀的可檢驗過程,其科學化過程又何以能夠進行得下去?

原因之三:中醫科學化的成本太高

中醫要走向科學化必須同時滿足以下條件:

· 施治的方法具有高度的確定性。

· 施治方法的有效性,經得起雙盲研究的檢驗。

· 有效的治療方法能夠填補世界醫學空白。

· 有效的治療方法是安全的。

根據這四個基本條件,要使中醫科學化,首先,必須使中醫施治的方法走向確定性。就通常的湯藥而言,要在所使用的多味藥裡邊,確定出有效成分。其次,要根據雙盲研究的原則,確定其有效成分的確切療效。再次,將這個有效方法與現有相關的治療方法進行價值評估,看看是否具有市場前景,即是否具有填補空白,或者比現有方法更廉價、更簡單易行的優勢。一個花大價錢開發的「中醫科學化」方法,如果沒有市場前景,也必然是要被淘汰的。最後,還得進行安全性評估。要按照上述科學化的要求,完成這樣四個過程,其投入成本之高,取得回報風險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這也是,我國推行中醫現代化(或科學化)以來,收效甚微的原因所在。可見,所謂「中醫科學化」完全是一相情願的構想,不可能有任何有價值的收益。

「中西醫結合」至今還是我國「中醫科學化」的道路探索之一。這個探索也是失敗的。為解析這個嘗試的失敗,我們可以列舉以下事實:

「中西醫結合」已經失敗的突出標誌,是由我國醫藥企業在中藥當中摻西藥所引起的世界性的譴責。其中尤以香港、台灣和美國掃蕩「中藥摻西藥」最烈。在這些地方,所有中藥摻西藥都被視為「劣質藥」。事實上,中藥摻西藥存在以下三大弊端:

一、中藥和西藥相摻合不能保證西藥的正確使用。

西藥在投放臨床運用以前一般都進行了嚴格的雙盲實驗檢驗。它的有效成分的分子式和作用機理都得到了清楚的闡明。而且,每一種西藥本身都具有各自的獨立性。中醫用藥則沒有化學科學基礎,當然,更談不上什麼藥理學或生理學的基礎了。中藥之中摻西藥,就是這種無視化學、藥理學和生理學基礎而做出的荒唐蠢事。西藥被摻在中藥裡邊之後,西藥的獨立性就喪失了。它有可能與中藥當中的某些化學成分產生化學反應,改變原來西藥的分子結構。因此,一個科學的藥品發明,經過與中藥的摻合,就變得不科學,甚至可能成為危及人類生命的東西了。這是造成香港、台灣、美國、日本多次打擊中國進口中成藥摻西藥的根本原因。

二、中藥和西藥相摻合不能保證西藥劑量在被摻入以後的合理而均勻的分佈。

西藥是按照有效成分入藥的。人的機體能夠在多大範圍內承受這些有效成分,是經過了實驗研究得出來的。過量與不足,都可能給患者帶來危害,即,都可能違背科學醫學的「無傷害」(no harm)原則。中藥摻西藥的最大特點是,它不能保證西藥劑量在被摻入以後的中成藥中實現合理而均勻的分佈。有的藥丸子可能包含的西藥成分多些,有的藥丸子則可能包含得少一些,有的甚至完全沒有。如此不均勻的劑量分佈,最有可能導致醫生施治不當。

三、將西藥摻入中藥,嚴重侵犯了西藥發明人的知識產權。

一個可以投放市場的藥品開發,大致說來,需要經歷這麼幾個研究與開發階段:

(1)確定某種施治方法的有效性。

(2)確定其中的有效成分。

(3)寫出有效成分的分子式。

(4)闡明有效成分對於疾病的作用機理。

(5)研究有效成分的提純或合成方法。

(6)做出有效成分用於人體的安全性分析。

(7)進行隨機臨床雙盲實驗檢驗。

(8)申請批准。

藥品研究,尤其是那些針對新型疾病(如艾滋病)的藥品研究,比實現一次阿波羅登月計劃的花費還要高,而且市場風險相當大。只要有一個環節進行不下去,前面的工作就可能全部作廢。由於藥品市場是由醫生和病人的發病率來支配的,這與大眾化的農貿產品和家用電器明顯不同。這就決定了藥品開發的回報風險,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尤其是那些針對新型疾病的藥,回報風險更大。在這樣高投入、高風險、低回報的生產領域,你侵犯人家好不容易才取得的知識產權,人家怎麼可能不打擊你呢?

綜上所述,中醫不可能科學化。這就是我直接提出「告別中醫中藥」,而沒有考慮它重走「科學化」道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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